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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徒12

    

囚徒12



    隔着一条走廊,江猷沉一动不动地盯着江鸾卧室的位置。

    他看得如此入神,以至于突然听啪一声脆响,才惊醒过来。

    只见老管家一手惊慌失措地捧着茶盘,一边小心翼翼地蹲下去,地上那个江猷沉常用的汉白玉茶碗已经摔得七零八碎,细碎锐利的瓷片扬过地毯。

    江猷沉猛然回想起刚才的表情不太自然,但是短短一霎那便收回。他随口叫人,过来收拾一下,别叫老人家动手。

    被唤进屋的贴身佣人赶忙收拾碎片和茶水泡沫,又拿吸水毛巾一点点吸走羊毛地毯上的茶水。

    老管家弯腰屈背站在哪里,看年轻佣人收拾好出去,才咳了一声,低声说,砸了先生的茶碗,实在是太可惜了,早年老太爷只留下这一对的。听说小姐十七岁生日后不久在老宅砸了一个,现在这个也没了。

    那已经是一段旧事。当时江鸾以给他敬茶为由,第一次划破了两人关系的界限,抓了他的手,失神间茶碗就从手中滑落了出去。

    当时江鸾跪在江家祖宅中庭的木地板上,仰望着他。茶碗打翻在一地,她满脸虔诚地说,我爱您。

    那时候仿佛他是她的神明。

    江猷沉电光火石地回忆起旧事,只是转而看向老管家,脸上显露出一丝笑意,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我不会因为一个碗责怪江鸾,自然也不会因为一个碗就来责怪您老人家。

    老管家再度深深弯下腰,我是江家的佣人,怎么能和江小姐相提并论。江鸾可是江家直系的大小姐,您的亲生meimei,血浓于水的一家人,

    江猷沉眉峰剧烈一跳,神色轻微变了变,却好像突然被烧红了的钢针狠狠地刺了一下。

    老管家装作没看见,低垂着眼睛,回想当年老太爷因为您送的玉屏座保她一生平安,才算是给她取了个字,连字里都有玉。她是在您的护佑下长大的,也只听一点您的话。回想当年老太爷临终时特意留过话,说其实江鸾这孩子是天生可怜,对她严苛是必然,也是遗憾。一转眼十年过去,老太爷如果泉下有知,原来江小姐没有暴亡,而是短暂离开,回来时自己出落成这样子,加上同气连枝、情深和谐,一定会欣慰的吧。

    江猷沉默然坐了半响,一字不语,甚至一个动作没有。老管家低着头,半天才听见男人的声音低的近乎像是耳语一般,语调却如席卷而来的风暴,你是故意的,对吧?

    ···   ···不敢。

    老爷子的遗嘱都搬出来了。

    我还以为就算江家那儿上下所有人都蒙在鼓里,你也一定心中明白!我还以为你在这边就算知道露露是江鸾,也知道什么时候应该装作不知道!结果你倒好,从老太爷那一辈开始伺候下来的老人呐,觉得有资格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了是吧?

    江猷沉从未对哪个长辈这样说话过,这疾言厉色的样子实在是从所未见。

    江家现在谁说了算、江家的未来系在谁身上?是坐在这把椅子上的是江猷沉我!以后继承RNU的是向源!没她什么事儿!

    看看她那血迹斑斑的履历,外边不知道是抓不到她的罪证。北京那边知道了又怎样?她亲生爸妈不忍心把直接她丢给警方和法院,又不愿面对自己生出来个杀人犯的事实才把她丢到我这里的!你以为他们真的不知道她死而复生的事?他们是装作不知道而已!她早就只有我了。

    我就在这等着她去杀人。到时候我稍微下个狠手,连同她既往所有犯罪记录移交给警方,再给她一个死亡证明。回头让人给我送回来,修个好看点的外宅,关一辈子。谁他妈的敢说半个字就等着死。等我爸妈百年后,我立刻让人杀了江鸾。她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

    忧愁,贪婪,温情,疯狂。

    一瞬间他什么都表现出来了。

    凌驾于她生命的权力使他这些话张口就来。

    尽管他的表情比起纯粹暴怒导致脸庞充红,看起来更像是从天花板吊下来的水滴形绳索束住脖子。

    有刹那间老管家甚至觉得他只是在纯粹发泄怒火而已,只要能把心里这口积蓄已久的怒气发泄出来,他能当场开枪把自己给杀了。

    老管家是从江猷沉童年时期到美国上夏令营开始,一点点看着长大的。深知这个直系长子软硬兼备,必要时心狠起来毫不犹豫。

    老管家颤颤巍巍地给江猷沉欠了身,声音几乎发着抖,但是江先生,毕竟亲生兄妹,您要三四而后行啊···   ···江鸾岂不是太可怜了。

    江猷沉扯扯嘴角,心想她可怜什么,有什么不好的。她在他手里长了这么多年,他们早就只有彼此了。

    你说她可怜。可怜,典型的移情效应之一。他点了点桌面,沉吟道,在我这里,她是能使你强烈地相信,杀人是你唯一的选择。

    老管家呆愣在桌旁,干裂的嘴唇蠕动着。

    哑口无言。

    男人懒懒地靠近椅子内,一只手伸过去拿烟,点烟。

    他夹着烟的那只手放在额头,声音暗哑又平稳,我现在没那么做,不是因为我不敢,只是因为还在看她而已,我倒是要看看她自己导得出什么戏。

    翌日清晨时分,江鸾就准备去上学,江猷沉亲自送她出去。

    司机还没来,她嫌晨曦刺眼,往庄园墙壁那靠。她的肩胛骨靠在墙上,深色的裙子与墙的浅白色形成鲜明对照。她的蓬软的头发往后,头往后仰,并且慢慢地左右摇晃。

    她试图从他的晨衣口袋里拿出烟盒,但是手被他按住了。

    江鸾反而顺着被压住的手贴近,两次在他刮得干净的脸庞亲了亲,都是不太完全的吻。

    我觉得我延续了一个矛盾。男人说。

    他撇过眼,出人意料的是,耳边响起了她轻声的回答。

    ···   ···是。

    她沉默。承认。呈现。

    噢。江猷沉明白了:她现在不再会隐藏自己了。

    一开始只是双生共和,他感觉仿佛他与她的血液、肌肤、血管都是共有的,仿佛是从身体深处抽出全部体液的等分线,延伸到她体内,她是从他体内生长出来的。

    在第三者,那个慎度的、没有自我的、正常的她被消灭后,一切都开始黏浊了,他们彼此做的每一个随意的动作,就是拉扯、摇曳长在彼此体内深处的生命之根。

    她以前沉默,尽管她并非有意为之,但她的话语、言行和沉默里,像一个快要压抑不住的快窒息的疯子和一个慌不择路发出求救信号的病人。

    对于江鸾而言,一开始那些美与丑、善与恶、恐惧和幽默对她都没有意义,无法打动她。精神病患对于自身普遍存在某种程度的痛苦和哀伤,她一开始有,豁免感、不安、隔绝感、排斥感、绝望。这些她都一遍遍在自己人生的课题里反复咀嚼过。江猷沉嚼的是实际存在的茶叶,咬碎就可以断掉的东西,她咀嚼的是什么?那曾经是无处不在的虚幻认知,却强烈充斥于她脑内。

    现在,通过一只野山羊,一个被献祭的儿子,他们之间的关系于微秒间调换了。

    江猷沉眯眼看太阳才沿着地平面已经攀上了他栽种的柏木顶,一大早空气就氤氲着闷热。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杀人,她说,但就在你目睹这一切之前,之后,我还给你说了一些疯癫并且绝望的话,而你却从未放弃过我。

    她又在说过去,在试图用她用十分之一的奉献来拉近他。

    这是为什么呢?江猷沉只是微笑着直接问。拒绝去看她如何把她剖开,让他触摸到自己的心脏瓣膜,他很清楚那个器官是个高仿的赝品,真品只在他这里有。抚摸她的心脏还不如叩问他的良心。

    她不答了。

    鉴于她以前性格里的疾世愤俗,他也不恼。

    不知道为什么,江猷沉笑容也未落下。庄园正门平齐修剪整齐的块绿草坪,也安详地沉溺于这种闷热中。

    其实刚才她说那话时,带着爱的话就使她的臼齿牙根发酸,这使她忍不住皱眉咬了一下右腮内侧的嫩rou。

    与此同时,对此没所察觉的江猷沉说,我很期待你能导出一台什么戏。曾为她提供生命载体的哥哥这样结语,他把黏浊物由内向往外翻出来了。

    司机开着车过来,江猷沉亲自为她来开车门,还要贴心地护住她的头。

    江鸾接受着这一切是如此理所应当,以至于她自己都从未发现。她低头收着自己的裙子,双腿斜过来,正打算拉起自己包时,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陈述道,你和你秘密社团的同学们以前是在鹿岛聚会。

    江猷沉没有走,只是弯下身,一只手搭在车窗上,里外一样闷热。

    他看见江鸾拿起包的动作分明顿了顿。

    狙击到她的弱点。

    而他姿态仍然犹如一只被她驯服的犬,这次换地点了,在罗马利亚的一个小岛。都是些宜人的地啊。

    他全部都知道。

    在他说这些话时,她的脑袋里首先就浮现出阳光普照的南欧小岛,明亮澄澈的海面上横亘着诸多因涂了防晒霜而发黑发亮的尸体,没有血。那些漂浮的头颅包括参加盛宴的所有人。

    明明她有一把专属的导演椅。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监控屏里的江猷沉不知何时离开的幕布。当下轻轻搭在她肩膀的手,可以轻而易举地抓住导演椅后背,似乎马上就可以把她连带着椅子掀翻。

    她忽然感到别扭得难受,他总有各种各样的方法使她不适疼痛、心里发酸、发热、发昏、分裂,激起她为数不多的情感反应。在当下表达任何东西,一幕幕被制码的流动表层的幻象戏剧,在这里自己本身也成为一个以诸行动取悦观众的无意识玩偶。这轻易地和观众的普遍式欲望直接相连。

    男人凑到她耳边,低声,用疑惑的声音问:怎么不把你的同学们邀请来这边玩玩?让你哥替你招待招待吧。他们伺候你这么多年了,也理应让我亲自谢谢,这是人之常情,这才叫有礼有节,以后才方便我们行事,   方便以后利用时更爽快,不是吗?

    她思酌,最终应允。

    真字在他们的世界上方盘旋、飘飞、转动。

    说完,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脸庞,下意识想说乖孩子。

    但他的手还未抬起时,他完全控制住了自己的这种习惯性反应,最终转过了身。

    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