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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霓虹的酒吧,光影闪跃,人们的谈笑声,朦胧在一片光影之间。年轻人修长的身躯夹裹在米黄色的风衣当中,柔顺的银发像是猫柔软的毛,他与这个酒吧的气氛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云泉。”一个鹰眼男飞靠在酒吧柜台的一角,从他的嗓音可以听出,是云泉与周沐第一次相遇时,那个戴着鸭舌帽替将军传话的男子。他一手把玩着空酒杯,眼神隐藏在酒吧昏暗的光线当中:“将军希望等到你的答复,但不希望等太久。”

    云泉只是将身体慵懒的靠在离鹰眼男子离得最近的墙壁上,鹰眼男子看出了他的顾虑,将他引到一旁的沙发位置,两人靠近时,他还闻到云泉身上的一股血腥味。脚步微微一顿,云泉打了个哈欠跟上。

    鹰眼男子冷冷地笑:“将军已经对你够仁慈了……云泉,你要学会感恩。”

    云泉心底升起一股不耐。为什么每个人都这样,一副为你好的样子?大家都是成年人,就不能保持距离吗?为什么要进入他人私密的心灵领域乱踩乱踏?

    他翻身直接躺在沙发,鹰眼男子也没介意他散漫的态度。本来从云泉被将军“云镜”带回来的时候,就是特别的。他是对将军有最特别的利用价值的“工具”。

    云泉的性格是傲慢的,而将军欣赏他的性格——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比起手下难以驯服的狼,将军更需要听话的棋子。

    云泉的脑袋枕在胳膊上,半阖着眼晴,鹰眼男子把茶手单推给他:“你要喝什么?”

    “冰镇葡挞汁,加盐。”

    “什么……?”鹰眼男子眼角抽搐了一下,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没什么,陈森。”云泉又换了一个躺姿,背对着鹰眼男子,他的声音闷闷的从胳膊肘里传出:“我想往自己的伤口上撒盐。”

    “……”鹰眼男子“陈森”无语了片刻,他有点看不懂云泉,一开始他以为云泉的妥协只是伪装,现在看来又并非如此?也对……离开将军的支持,他一个人又能干的了什么?

    但是,他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以他对云泉的了解……后者应该不会怎么轻易的妥协才对。

    侍者端上了云泉想要的饮料,陈森眼角抽搐的看着云泉把加了盐的冰镇葡萄汁毫不掩饰的喝了一大口,抹去了嘴角一丝紫痕。

    “味道怎么样?”他忍不住问道,旋即心中又暗自懊恼,后悔自己被对方的诡异举动转移了注意力。

    云泉哐哐嘴:“将军除了这件事外,还让你传递给我什么信息?”

    他的头其实很昏,昨天喝了那么多的酒,之后……之后发生的事情,在他的脑海中像是断片一样闪现。大脑疼的厉害,身体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要不了多久就会完全消失。除了周沐“重点关照”的几个部位,其它地方的伤口都全愈了。

    陈森眯起鹰隼一样的眼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他托付我转达给你一个任务……只要任务成功,你就可以恢复……自由了。”

    云泉依然半醉半醒似的眯着眸子,闻言他轻轻地嗤笑了一声,那是一个讽刺的笑容:“他舍得?”

    陈森顿了顿说道:“将军乃高尚之人,哪怕手段偏激,这点心胸他还是有的。”

    “是么……云泉轻轻的喃喃了一声,又痛苦的捂了捂额头:“我考虑考虑……?”

    陈森望着明显精神状态不佳的云泉,叹了口气,在桌子上撕上一张咖啡厅的便笺纸,用随身携带的墨字笔刷刷的写下几个字,推到云泉的身前:“这是下一个联系人的地址,之后由他与你对接。详细情况他会与你解释。将军只让我转告你一句话……”他压低了嗓音,“监视ZM。”

    云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ZM”指的是周沐,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你这句是什么意思?”

    “云泉,别装了。”陈森反唇相击,丝毫不掩语气中的冰冷讽刺,“你这人……骨子里就是独狼。将军也好,还是你现在的雄主,你心里根本不可能认任何人为主人。”

    云泉沉默了一阵。他将喝到一半的葡萄汁一饮而尽,就像是喝酒一样……他拿起茶水单和椅背上的外套,起身向结账的柜台方向走去。

    “你的选择呢?”

    身后传来陈森冰冷的声音,云泉脚步微顿,脸上像是挂了一张能具一般,他抿了抿唇,没有回头。

    “是利益不够大对吧——周沐的雌君之位够不够?还是说让你在军部再多提升一个军衔,你才会满足?”

    在陈森看来,这世界上之所以有合约无法达成,是因为所带来的利益不够。云泉冷冷的回过头,赤红弥漫上瞳孔——这一次陈森虽然没有感觉到任何威压,心底却忍不住一颤。

    他心底微寒,这是云泉怒到极致的表现!

    陈森咽了一下喉咙,这个时候却见云泉微微垂下眼帘,轻声说道:“他现在好歹也是我的雄主……”

    “想动他,你们是不是应该问过我的意见?”

    “这就是尹蓝叔父尹天河的家?”云泉仰头看着面前气派的洋房,却没有任何欣赏的心情。

    周沐摸了一下他的手,像是在安抚,“没事。”

    云泉回过头,周沐已经收回了手。没事?周沐是在……安慰他?

    意识到这一点云泉的心情变得相当怪异,因为他以前打交道过的人,不是想利用他,就是他想利用对方。这种“被关心”的感受对他来说相当陌生。

    通报之后,出来的却不是管家,而是尹天河本人。

    云泉向他出示ICPO 的搜查证,冷冷的说道:“就您侄子尹蓝被绑架的问题……请您配合我们的调查。”

    如果说云泉对周沐的敬语中,还带着一股刻意的疏离感。对尹天河的语气真的就只是……做做样子。

    和大部分军雌一样,云泉看不起雄子,也不想臣服在他们脚下。

    尹天河眺了眺眉,似乎有些意外。但是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示。

    ICPO作为帝都最高的执法机关,其权力说是一手遮天也不为过。相比之下,着名的“雄子保护协会”——作为保护雄子的重要机关,在与雄子相关的问题上拥有最高裁判权。但虫星社会上除了显着的性别歧视问题,也是一个阶级社会,而尹天河身处“贵族圈”,他深知ICPO有多么不好惹。

    “尹蓝?”听到这个名字,尹天河忍不住皱起眉头。

    “看起来您似乎知道一些什么。”云泉微微一笑。

    “他虽然是我的侄子……我们之间的联系并不多。”尹天河缓缓地说道。他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因为被雌虫的盘问而感到不快。

    “只要把您知道的说出来就可以。”

    尹天河的眉头皱得更深:“真的有这个必要。”

    云泉脸上的微笑仿佛如戴了一张假面般的漠然:“有没有必要,我们ICPO 的探员会自行判断。”

    “雄父。”一名青年从玄关处走入客厅,轻轻地打了一声招呼。

    那名青年的皮肤很白,像是常年照不见太阳的吸血鬼。

    “尹云笙?”尹天河微微皱起眉头,不满的看着雌长子,“不是让你去接阿琴吗,他人呢?”

    “抱歉,雄父……”雌虫捂着嘴巴咳了两声,像是大病初愈一样,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词辞,“雄弟他说……还想再谈一会儿钢琴。”

    “是吗?”尹天河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这位是……”云泉微笑的打断二人的谈话,他看着尹云笙,目光中似乎隐隐含有探究的味道。

    尹云笙以冷漠的视线回望,“我刚刚也听到了一些你们的谈话。”他说着把跨肩包放在了沙发上,“正巧……我最近还见过一面尹蓝。”

    云泉眯起了冰冷的眸,“你是指……”

    “应该是他被绑架前不久吧?”尹云笙不在意的耸耸肩膀,“大概是……上周二?周三?我在圣蓝大学的门口和他碰了一面。”

    “你们聊了什么?”

    “这谁记得?”尹云笙语气中依然是满不在乎的味道,”应该就是天气之类的闲话?或者就是问他雄子保护协会面试的问题吧?”

    虫族社会中,在体能上无法与雌虫相比的亚雌,在工作岗位的选择中——哪怕是金融家是一个淘汰类高达九成九的残酷的行业。按照黑天蛾理论的说法,剩下的?点一成成功人士将带来“幸存者偏差”的错觉。

    比起风险率极高的金融投资产业,更适合于具有“冒险家精神”的雌虫,于是他们将目光转移到公务员之类、风险率较低,可以拥有稳定工资收入,且在退休后拥有保障的政府岗位。雄子保护协会成为了很好的一项选择。

    “他合格了吗?”周沐似乎颇感兴趣的问道。

    面对雄虫,尹云笙语气“被迫性”的温和下来:“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算亲近。只是我那位堂弟,似乎很在意在有雄虫的地方工作。”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雄父尹天河似乎忍无可忍,冲他大吼道。可是已经晚了。

    “您果然隐瞒了什么。”云泉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尹天河终于用一种阴狠的目光瞪着云泉,云泉对此却没什么反应,只是面无表情的冷冷说道:“请您如实相告……又或者您希望我请您去ICPO 喝上一标茶。

    尹天河脸色变得青白,终于坚难的开口说道:“那个孩子精神有点儿不正常……你懂我的意思吗?他原本对他的弟弟非打即骂,后来可能因为我哥哥和哥夫亡姑的缘故,那个孩子或许是认为他的弟弟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的家人……本来是个短命鬼,或不了多久。那个孩子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做了一些——呃,违法的事情。出了这种事情,也不是我们所期望的……我看他还年轻,于是决定给他留一条路。”

    他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说着又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承认这件事情,哪怕是尹天何也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

    “你们没有猜错,尹蓝会辞职了,是我逼迫他的……我危胁他不要再打雄虫什么主意,不然真的会万劫不复,可是他没有听。我也不知道这和他被绑架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问完了吗?问完的话……你们可以走了。”最后尹天河冷冷的下了逐客令。

    两人离去的时候,一个有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少年与他们擦肩而过,回首的时候,一双乌黑的丹凤眼中透露出清冷的光泽。

    “教授?”他惊讶的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