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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九年前雪夜’,道岳心口一动——他母亲朅末王后贺明妆,也正是在九年前,被鸩杀于菖都城内。 忽的灵台涌动,一个不好的念头冒了出来。 念珠拨动了数下,道岳眉心深蹙,状似不经意般,轻轻说了句:“善哉无量释尊,公主年幼丧母,实在哀怜,也幸得贵妃这般高位者垂爱。” 除了说法或礼节问候,他鲜少会有这般无意义的感慨,便像是友人闲谈一样。 江小蛮听了便立刻回了句:“我阿娘是许氏嫡长女,姨母却不过一庶女。太外祖在江南连郡数十,说要与我和阿娘江阴一郡的封地,都还在贵妃手里监管着呢……” 说着说着,回忆起幼年时母族的盛况,少女脸庞泛红,不禁话多了起来。可她还未说完,忽的一道鹰隼般的眸子,投射过来,叫后头的话尽数断在喉间。 那目光有如实质,好像利箭一样森寒逼人。从未想过会在道岳眼中看到如此光景,宫灯晃动,她被那目光逼的,禁不住连退两步,伤腿处直磕在桥中的石狻猊上。 天下人都知道,景明帝的皇位,正是先皇后许氏扶持来的。而许氏背后,是江都王崔秉——也是江小蛮的太外祖。而当今莲贵妃,其生母却不过是崔家一名微贱的浣衣女。 许氏同景明帝少年夫妻,却多年未有所出。她以一族之力将皇位与夫君挣来,却要眼看着他,依靠着这皇权,灭朅末夺挚爱。 景明帝江玮最初年号是‘建元’,多年前,朅末死士将一段染血的起居注带与道岳。那上面草草断续数句,写着: ‘建元十一年’朅末宫变国乱,一众朅末王公被掳菖都。十一年冬,先皇后许氏鸩杀朅末王后贺明妆,天子密令缢杀发妻,从今改元‘景明’,沉溺享乐笃信谶纬。 道岳见到许氏的结局后,九年来也慢慢释怀了此事。他心底清明,知道这一切的根源,是在与父汗对兵农布防的轻视,才为人趁危乱国,有此举族流亡的下场。 只是天缘莫测,‘怨憎会,爱别离。’让弑母仇人的女儿站在了他眼前。 他也是人,弑母之仇,锥心蚀骨。道岳立在桥下,念珠几乎被握碎,有那么一瞬间,他心口的苦涩哀痛,冲破了素日的戒律佛号,叫嚣着想要冲到拱桥上…… 他母亲贺氏是个极温雅的女子,昼夜间却亡国被掳赐鸩,不知临死前,是怎样牵挂凄绝。 “法师你……是身子不舒服吗?”桥上的少女犹自不知,将本就稚气的声调压得极低,唯恐惊扰了他一样,“若是不适,不如随我回府里,我让姑姑安排客房……” “无事,不过是想起明日还有辩经。”果断将这种心绪压了下去,那双深刻的眸子却仍是紧盯着桥上的宫装少女。 九年前,她爷娘一手毁了他的家国。 他颠沛流离,彻悟苦厄。而眼前的小姑娘,却率性天真,被保护的像一块璞玉。 又能如何呢?她是那么纯净无碍,甚至从未历过人心险恶。 “本是想从偏门出城冥想,想是错了路。”道岳本就是藏得住心绪的人,学佛后,便更是万念易收。他强迫着自己合十行礼,再不看她一眼,转身朝东侧门大步行去。 “哎,等等。”江小蛮还想问商队出城的消息,见人转身就走,忙柱着鸠杖艰难地跨步,“法师,留步,等一等……” 连唤了数次,也不知是否风声过大,前头的僧衣愈发黯淡,眼看着就要出了宫灯照彻的范围了。 “啪”得一声,她走得过急了些,鸠杖脱手飞了出去,人朝一侧摔了,压断了数根鲜嫩竹枝。 前头的僧人转过石板路,听得后头动静,足下顿了顿,再迈步时,明显慢了许多。 这段日子来,通过玉真的名号,他同几位信佛的高位将领结识。悉心用了些手段,便得知西北承平九载,军备松懈,而那些密图都在今上一人手里。也正是因了这一层,他才会刻意接近于她。 就在来赴宴的路上,有死士来密报,说在房文瑞府上,安插了人。 是以先前一进紫轩阁,道岳并不是在看江小蛮,而是她下首蜀侯世子那一桌。 房文瑞的亲随换了人,他一眼便认出,那是阿合奇身边的人。 自己族弟的性子,他是极为了解的。 东侧门只稍再行半刻,道岳却终于停下步子。他耳力颇好,依稀听得方才竹林里,传来些人语低斥。 “是你令人在酒里下了药!”江小蛮跌在地上,扶了竹子勉力后退,晕眩感随药性发作起来,她怒意惊愕地仰看着面前愈近的男人,“蜀世子,你意欲何为!” 义正言辞,语音却绵软得不像话。这么个虚张声势的样儿,倒让房文瑞瞧得心口一动。 “公主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了。” 月色下,少女脸颊红润,杏眸瑟缩却又故作强硬。对于她女装的模样,房文瑞有些意外地发现,其实也还算清丽灵秀,挺合自个儿胃口的。 蜀侯夫人已经得到了消息,说莲贵妃知晓了他的劣迹,已经准备退婚另选了。而他近日同一个新得的随从极为投契,在那人的撺掇下,才有了今夜这一番筹谋。 兵行险着,在诏令未曾下达前,只要毁了公主的清白声誉,那婚是绝退不了的。 “可怜见的,这可是跌疼了伤处。”房文瑞一改往日的纨绔放肆,佯作心疼关切的样儿,过去照了眼那兽夹伤处。 --